我是從什么時候起開始喜歡上那縷茶的清香的?自己也說不清。
家父向來喜歡飲茶。慣用的杯子和茶葉,就放在他常坐的單人沙發(fā)旁的茶幾上。早晨起來,喝杯茶后父親才去上班。下班回來,當我在院子里玩?;蛟跁狼白龉φn時,父親也總是坐在窗下,靜靜地喝一杯茶。
我喜歡桔汁的酸甜,不喜歡略帶苦澀的茶。何況父親的茶也不是什么名茶,只是普通綠茶而已。我自然更不愿嘗試了。
有位朋友從西藏雪山為父親帶來一包銀針。我十分好奇,很想嘗嘗新。父親卻一直不肯。每次要求,總是失望而歸。
中秋節(jié)時,香脆的花生,瓜子吃得太多,上了火。栗子,月餅又很脹人。我當晚就覺得不適。父親便拿出我屢求不得的銀針,只一小撮,用剛燒開的水泡給我喝。
我終于看清了這銀針的真面目,不像一般茶葉,似乎沒有葉,只有桿。顏色雪白,兩頭尖尖。水一沖入便根根立起,果然像根根豎直的銀針。
一嘗之下,竟比綠茶苦不知多少倍。我蹙起眉頭,父親只做沒看見。我也知良藥苦口,硬著頭皮喝完。次日起來,不適之感全消失了,只覺得齒頰間還有淡淡余香。于是去查書,方得知銀針產(chǎn)于高原雪山,俗稱雪茶,可以補陰益氣,滋養(yǎng)去火。還是味挺不錯的中藥呢。
盛夏,父親買包紅茶,加了紅糖做涼茶給我們喝。又是一種簡單驅(qū)暑的好飲料。
不知不覺中,我也習(xí)慣飲茶了。不過,我仍認為這種飲茶法,比我在小說中讀到的“取山間名泉或梅上之雪,以陶壺烹煮,盛之以玉杯或瓷盞,方可出茶之髓香……”以及那種“焚香對鶴品香茗”的境界差遠了。
母親出差,從龍井的產(chǎn)地為父親捎回一盒正宗龍井。父親愈加珍惜,一直不肯啟封。我也只好整日望著。
遺憾的是父親意外地進了醫(yī)院,還沒來得及為這盒龍井啟封,便悄然撒手塵寰。
料理完一切,我坐下來,在父親常坐的地方,用他用過的杯子,和他一樣,泡了一杯茶。我對著這杯茶怔怔的出了半天神,看著茶葉緩緩沉下,看著杯中的水由透明變至澄澈的綠。
我忽然明白了父親飲茶的意境。
坐在夕陽的窗下,知道妻子在廚房里忙碌,聽得到兒女院里游戲的笑語……杯里的茶已不重要,父親品的,是這一刻的安逸祥和,是這一刻的寧靜從容。
我曾向往的那種境界確實美麗,那是把茶當作一種藝術(shù)來看待的。那樣的茶,確實甘醇,卻遠遠比不上父親擁有的那種經(jīng)過歲月洗禮的心靈的寧靜,
什么樣的茶,什么樣的水,用什么樣的杯子盛,都不重要。
外出念書,離家四年。母親托人帶來東西。因為路途太遠,東西不多。其中,竟有一盒云霧茶。這云霧茶產(chǎn)在我的家鄉(xiāng),茶鄉(xiāng)間還有一種迷人的說法——在泡茶時騰起的霧氣中,只要你心誠的話,就可以看見最想見的人的影像。
趕快洗凈杯子,泡起茶來。
當杯上的水霧裊裊而起時,中間,似乎有我的母親。
這次,品出的是親人的思念和殷殷祝福。悠悠的鄉(xiāng)愁,也隨著一縷茶香,被輕輕牽動。
細品香茗,便是人生的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