魯迅出生于浙江紹興一個逐漸沒落的士大夫家庭。自幼受到過詩書經(jīng)傳的熏陶, 他對藝術(shù),文學(xué)有很深的愛好。
魯迅的外婆家住在農(nóng)村,因而,他有機會與最下層的農(nóng)民保持著經(jīng)常的聯(lián)系,對民情民俗有很深刻的認識。這結(jié)他后來的思想發(fā)展和文學(xué)創(chuàng)作都有一定的影響。
魯迅愛喝茶,從他的日記中和文章中記述 了不少飲茶之事、飲茶之道。他經(jīng)常與朋友到北京的茶樓去交談。如: 1912年5月26日,“下午, 同季市、詩荃至觀 音街青云閣啜茗;” 12月31日,“午后同季市至觀音街……又共啜茗于青云閣”; 1917年11月18日“午,同二弟往觀音街食餌,又至青云閣玉壺春飲茗”; 1918年12月22日,“劉半農(nóng)邀飲于東安市場中興茶樓”; 1924年4月3日,“上午至中山公園四宜軒,遇玄同,遂茗談至晚歸”; 5月1日“往晨報館方孫伏園……同往公園 啜茗”。等等。 魯迅對喝茶與人生有著獨特的理解,并且善于借喝茶來剖析社會和人生中的弊病。
魯迅有一篇名《 喝茶》的文章, 其中說道:“有好茶喝, 會喝好茶,是一種‘清福’。 不過要享這‘清福’,首先就須有工夫,其次是練 習(xí)出來的特別感覺”。
“喝好茶,是要用蓋碗的,于是用蓋碗,泡了之后,色清百味甘,微香而小苦,確是好茶葉。但這 是須在靜坐無為的時候的”。
后來,魯迅把這種品茶的“工夫”和“特別感覺”喻為一種文人墨客的嬌氣和精神的脆弱 ,而加以辛辣的嘲諷。
他在文章中這樣說:“ ……由這一極瑣屑的經(jīng)驗,我想,假使是一個使用筋力的工人,在喉干欲裂 的時候,那么給他龍井芽茶、珠蘭窨片,恐怕他喝起來也未必覺得和熱水有什么區(qū)別罷。所謂‘秋思’,其實也是這樣的,騷 人墨客,會覺得什么‘悲哉秋之為氣也’,一方面也就是一種‘清福’,但在老農(nóng), 卻只知道每年的此際,就是要割 稻而已”。
從魯迅先后的文章中可見“清福”并非人人可以享受,這是因為每個人的命運不一樣。同時,魯迅先生還認 為“清福”并非時時可以享受,它也有許多弊端,享受“清福”要有個度,過分的“清福”,有不如無
“于是有人以為 這種細膩銳敏的感覺,當然不屬于粗人,這是上等人的牌號。……我們有痛覺,……但這痛覺如果細膩銳敏起來呢? 則不但衣 服上有一根小刺就覺得,連衣服上的接縫、線結(jié)、布毛都要覺得,倘不空無縫天衣,他便要終日如芒刺在身,活不下去了” 。
“感覺的細膩和銳敏,較之麻木,那當然算是進步的,然而以有助于生命的進化為限,如果不相干甚至于有礙,那就是 進化中的病態(tài),不久就要收梢。我們試將享清福,抱秋心的雅人,和破衣粗食的粗人一比較,就明白究竟是誰活得下去。喝過 茶,望著秋天,我于是想: 不識好茶,沒有秋思,倒也罷了”。
魯迅的《喝茶》,猶如一把解剖刀,剖析著那些無病呻吟的文 人們。題為《喝茶》,而其茶卻別有一番滋味。魯迅心目中的茶,是一種追求真實自然的“粗茶淡飯” , 而決不是斤斤于百般 細膩的所謂“工夫”。而這種“茶味”,恰恰是茶飲在最高層次的體驗: 崇尚自然和質(zhì)樸。
魯迅筆下的茶,是一種茶外之茶。
附: 《喝茶》
某公司又在廉價了,去買了二兩好茶葉,每兩洋二角。開首泡了一壺,怕它冷得快,用棉襖包起來,卻不料鄭重其事的來喝的時候,味道竟和我一向喝著的粗茶差不多,顏色也很重濁。
我知道這是自己錯誤了,喝好茶,是要用蓋碗的,于是用蓋碗。果然,泡了之后,色清而味甘,微香而小苦,確是好茶葉。但這是須在靜坐無為的時候的,當我正寫著《吃教》的中途,拉來一喝,那好味道竟又不知不覺的滑過去,像喝著粗茶一樣了。
有好茶喝,會喝好茶,是一種“清福”。不過要享這“清福”,首先就須有工夫,其次是練習(xí)出來的特別的感覺。由這一極瑣屑的經(jīng)驗,我想,假使是一個使用筋力的工人,在喉干欲裂的時候,那么,即使給他龍井芽茶,珠蘭窨片,恐怕他喝起來也未必覺得和熱水有什么大區(qū)別罷。所謂“秋”,其實也是這樣的,騷人墨客,會覺得什么“悲哉秋之為氣也”〔2〕,風(fēng)雨陰晴,都給他一種刺戟,一方面也就是一種“清福”,但在老農(nóng),卻只知道每年的此際,就要割稻而已。
于是有人以為這種細膩銳敏的感覺,當然不屬于粗人,這是上等人的牌號。然而我恐怕也正是這牌號就要倒閉的先聲。我們有痛覺,一方面是使我們受苦的,而一方面也使我們能夠自衛(wèi)。假如沒有,則即使背上被人刺了一尖刀,也將茫無知覺,直到血盡倒地,自己還不明白為什么倒地。但這痛覺如果細膩銳敏起來呢,則不但衣服上有一根小刺就覺得,連衣服上的接縫,線結(jié),布毛都要覺得,倘不穿“無縫天衣”,他便要終日如芒刺在身,活不下去了。但假裝銳敏的,自然不在此例。
感覺的細膩和銳敏,較之麻木,那當然算是進步的,然而以有助于生命的進化為限。如果不相干,甚而至于有礙,那就是進化中的病態(tài),不久就要收梢。我們試將享清福,抱秋心的雅人,和破衣粗食的粗人一比較,就明白究竟是誰活得下去。喝過茶,望著秋天,我于是想:不識好茶,沒有秋思,倒也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