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000年歷史的中國茶文化，可以說幾乎滲入到了傳統(tǒng)中國社會的各個階層。無論是王公貴族還是平民百姓，無論是文人墨客還是販夫走卒，不管在哪個階層里找，總不乏充滿了瑰麗色彩的茶香傳說和故事。其他的且不去說，單說皇帝就不在少數(shù)，而這些帝王的茶故事中，最具傳奇色彩和荒唐論調(diào)的應(yīng)當(dāng)莫過于《茶經(jīng)》里記載的一位皇帝與茶之間的故事了。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就是白癡皇帝晉惠帝司馬衷。
關(guān)于惠帝與茶的故事，陸羽是從東晉人盧綝的《晉四王起事》中引來的。原文是這樣寫的：“惠帝蒙塵，還洛陽，黃門以瓦盂盛茶上至尊。”就是說，惠帝蒙受屈辱被遷出宮，返回首都洛陽后，有關(guān)部門負(fù)責(zé)人拿來瓦盂，盛上茶，敬獻給他喝，迎接他的歸位。
雖然盧綝小說的名字叫《晉四王起事》，可事實上，卷入那場皇族混戰(zhàn)的王遠不止四個，而是有八個(更確切地說，應(yīng)該有九個，其中淮南王司馬允并未計算在內(nèi))，后人把那段歷史叫做“八王之亂”。《晉四王起事》記載的不過是“八王之亂”的上半場。這里，我們不妨先來回顧一下那段歷史。
歷史發(fā)生在惠帝朝，雖然臺面上的是惠帝，但在整個事件中他卻不是主角，不僅如此，甚至在本來惠帝應(yīng)當(dāng)成為主角的《晉書·惠帝》中，他也不是主角，原因很簡單，因為惠帝是個白癡，沒法成為主角，也控制不了局面，所以才直接導(dǎo)致了皇族的混戰(zhàn)。
盡管《晉四王起事》這本書已經(jīng)佚失，但是我們依然可以肯定地說，在這幕“八王之亂”的上半幕里，主角無疑是惠帝的皇后賈南風(fēng)，一個又矮又黑又丑，自以為是卻又傻瓜透頂?shù)呐?，一個跟她父親賈充一樣除了好事什么都做的驕橫跋扈的家伙。她先是找來“槍手”蒙混過武帝對自己老公的考核，讓司馬衷做了皇帝，自己也順利當(dāng)上了皇后。當(dāng)上皇后兩年之后，她就唆使楚王瑋和東安公繇(后被賈后封為東安王)，殺掉自己婆婆楊太后的娘家人——同樣是朝廷重臣，同樣是又蠢又壞的楊俊兄弟;廢黜楊太后，并活活將她餓死。緊隨除掉楊家勢力之后，賈后就以惠帝的名義詔書將汝南王亮和太保衛(wèi)瓘調(diào)來中央主持工作，等到人心和局勢稍穩(wěn)，賈后再次假造惠帝詔書，讓楚王瑋“免亮及瓘官”。這個飛揚跋扈又滿腦豬油的楚王，竟以為賈后暗示他可以處死亮瓘二人，沒想到事成之后，他即以“擅自殺人”的罪名被賈后除掉。而賈后的另外一個“功臣” 東安王繇(司馬繇不在“八王之亂”的八王之列)才做了半個多月的王，就因“謀廢賈后”和“專行誅賞、欲擅朝政”被罷官，后來被成都王穎所殺。在平靜了8年之后，到了元康九年(公元299年)，賈后和太子司馬遹的矛盾開始激化。這年十二月，賈后設(shè)計讓太子喝醉，然后逼迫他抄寫一封給惠帝的所謂“密件”，要“陛下當(dāng)自了，不自了，吾當(dāng)入了之……”。借此，太子被廢為庶人，先后被押送到金墉城和許昌，太子生母謝淑妃也被殺掉。見到有機可乘，趙王倫和他的心腹孫秀在收到太子舊屬求助——推翻賈后恢復(fù)太子的請求后，便去勸諫賈后殺死太子，斷絕禍根，賈后終于上當(dāng)殺了太子。其后不到一個月，趙王倫和孫秀就以賈后殺死太子為由起事，廢殺賈后。很快，趙王倫便在朝中掌控了無可替代的絕對權(quán)力，并有了取惠帝而代之的野心，而朝中大臣們卻更愿意立惠帝的兄弟淮南王允為皇太帝，對于這樣一個人，孫秀當(dāng)然是要將他除去的。司馬允死后沒過多久，趙王倫便即位稱帝，這時候惠帝則被遷往金墉城去了，這次經(jīng)歷正是《晉四王起事》所謂的“惠帝蒙塵”。見到趙王投機取巧做了皇帝，其他幾個有實力的王當(dāng)然都不干了，于是討伐趙王的戰(zhàn)火迅速燃燒起來，很快成都王穎、河間王顒、齊王冏和常山王乂組成的反趙王聯(lián)軍便取得了壓倒性優(yōu)勢。永康二年(公元301年)四月初九，趙王倫被逼寫“詔”，恭迎惠帝復(fù)位，第二天，惠帝回宮，“黃門以瓦盂盛茶上至尊”正是發(fā)生在這一天。接著，趙王被逼自殺，而剛剛還是盟軍領(lǐng)導(dǎo)成員的齊王司馬冏，此時又站到了當(dāng)初趙王的位置，獨專朝政、宴樂無度，結(jié)局自然又是促使其他幾個王再次聯(lián)合，再次將齊王冏誅殺。至此，《晉四王起事》中該死的四個王都先后死掉了。當(dāng)然接下來還有三個王要陸續(xù)死掉，但是那已經(jīng)不是我們這里要說的了。
除了《茶經(jīng)》中引述的《晉四王起事》那一段之外，宋代《太平御覽》里對這本書還有以下兩點引述：“惠帝還洛陽，道中有老公蒸雞素木盤中，盛以奉帝。”“成都王穎，奉惠帝還洛陽道中，于客舍作食。宮人持斗余粳米飯以供至尊，大蒜鹽豉。到獲嘉市粗米飯，瓦盂盛之。天子啖兩盂，燥蒜數(shù)株，鹽豉而已。”我們將他們與《茶經(jīng)》中引述的進行比較就可以發(fā)現(xiàn)：盡管惠帝存在智力障礙，但是他的皇帝位置卻是最正統(tǒng)，因此，不管是官方還是民間，在他重回洛陽的前前后后都會自覺不自覺地有所表示;他吃“雞”、“米飯”、“大蒜鹽豉”等等食品時，都在非正式場合，惟有茶是在正式場合，而且是比較莊重的場合下由官方特供的。由此可以說明，在西晉那個年代，茶已經(jīng)不止是一種普通的飲料(或者說食品)了，而是能夠傳達某種含義的特殊用品，在上面的故事中，它所要傳遞的信息就是“以茶表敬意”，也就是說這個時候茶已經(jīng)上升到了“禮”的高度。
司馬衷是個白癡，但是官方奉茶給他時的認(rèn)真嚴(yán)肅態(tài)度卻是不容懷疑的，在忠君和畏君的傳統(tǒng)思想環(huán)境里，皇帝作為“至尊”的符號作用并不會因為他的智力原因而減弱太多。舉個例子來說。在《晉四王起事》所記載的惠帝又回到洛陽，已經(jīng)死了四個王以后，長沙王乂開始在洛陽掌權(quán)，于是成都、河間二王聯(lián)合起來征討長沙王乂，“八王之亂”的下半場正式拉開大幕。在這下半場里，河間王顒的部下張方，一個臭名昭著卻又極會打仗的家伙，奉命去攻打長沙王乂，司馬乂就讓晉惠“親征”，張方的部下見到皇帝的車駕，紛紛惶恐而逃，盡管那個皇帝是個弱智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