滕軍博士在北京大學(xué)教授日語，這點很多人不知道，可是滕博士對中日茶文化浸淫深厚，卻是在茶界很有名聲的。她有幾個不務(wù)虛的頭銜：中國茶道專業(yè)委員會副主任、中國國際茶文化研究會理事、日本茶湯文化學(xué)會會員。在北大，博士開設(shè)茶文化課程，也講授日本文化和美術(shù)史。她自己謙稱為“習(xí)作”的《日本茶道文化概論》是至今為止國內(nèi)研究日本茶道最為深入全面的一部著作。8月底，博士只身南下福州，為她的主題為“日本茶道與中國文物”的新作搜集資料，我亦終于會到了這位心儀已久的“茶博士”。
和一個茶人見面，應(yīng)該在什么地方最好？不錯，是在茶館。午后4點鐘，這個時間我在“別有天”茶館等她，手邊放著一盞茉莉白雪芽。等到焙茶籠里的香氣慢慢彌至身遭，簾外篁影大動，然后，就見到眼前笑吟吟的茶人滕軍。
立即想起的是那句“故人風(fēng)味茶樣清”的詩，因為讀了她的書，雖是初次見面，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。一身素雅洋裝是豆黃的，燈下有點像“鐵觀音”明亮的湯色；語聲語氣呢，差可擬作“和、清、敬”三個字；舉止是中年的溫文從容——總之，是心中茶人的味道。 茶館的主人很快沖出一壺上好“紫龍袍”，茶人茶話就此展開。
最初滕軍到日本是想研修日本文學(xué)的，到日本之后，注意到他們對傳統(tǒng)文化承繼得非常好，而茶道文化又是日本傳統(tǒng)文化的精髓，便將研學(xué)茶道列為第一位了。有一年半的時間她專在日本茶道界主要流派里千家茶室學(xué)習(xí)，同時也未耽擱對日本文化、歷史的研究。研學(xué)茶道8年之后，她也已獲得了神戶大學(xué)的碩士和博士學(xué)位。6年前，這位茶博士懷著一顆茶人的清心、一份學(xué)人的格物致知的本性回到祖國。作為里千家茶道流派的駐京講師，她先后在南開、天津商學(xué)院、北外開了茶道課。
問：基本完整地修完日本茶道的那些程式要多長時間？”她的回答令我十分意外：沒有“修完”這一說。茶道是一種修身手段，日本稱為“在家禪 ”，是要天天修行，沒有完，不是存著給客人表演之心的。所以不是我教你會這么簡單的事。
其實日本茶人非常怕讓她“表演”茶道，所以他們來中國交流時反對在點茶過程中放背景音樂?？墒牵毡静璧涝谥袊鴷３１焕斫獬闪瞬璧辣硌?，這是失了茶道的本心?！靶迬滋?，不行，得修一輩子。要做到‘點茶時是茶人，不點茶時也是茶人。”博士很認(rèn)真地說。
說話間已經(jīng)續(xù)上第二泡茶，博士婉然稱贊茶味好。便問她：“我不能理解，既然茶道視為在家禪，應(yīng)該不講究外在的儀式才對，為什么日本茶道的點茶程序是那么繁復(fù)，連喝茶時主客的對話都要有一定之規(guī)呢？”
“啊，實際上像茶道中的這種程式化是和日本文化講究條條框框、常理常識的傳統(tǒng)一致的呀。這也是有文化淵源的。日本整個文化的形成都是模仿中國，而且特別擅長將模仿最終化為已有，結(jié)果成為現(xiàn)在日本文化中的一種本能。比方說點茶是從中國傳到日本，中國喝茶的器具也一并傳到。點茶要先用茶筅在碗中擊拂，日本的大茶人千利休覺得中國茶碗不好用，便叫人改燒了一只碗腹深而寬的茶碗，這種茶碗就流傳至今。不過，茶道的點茶技法樹立的思想要義還是有可取之處，它的思想主要兩條，一是對‘具’（茶器）的尊重，一是對‘人’的尊重?！?p> 博士順手取過白茶巾解釋日本茶道中的程式具體而微的表現(xiàn)：點茶所用的裝茶茶罐分成“真”、“行”、“草”三種，用來擦拭這三種茶罐的絹巾也因此要有不同的疊法。“真”是最高貴的一級，絹巾也相應(yīng)地要疊得正式，擦拭時要將茶罐全身都擦到；“草”品位低一些，絹巾便斜著疊，而不用各部份都擦拭到了……
在日本，因為一百年前從事茶道的都還是男性、武士，所以茶道實際上是一種貴族文化。一只好的茶甌名貴無價，點茶既要有錢還要有閑，點茶器具是家傳世代的，所以“茶事”事大，不可能是一般老百姓可以完全等同于柴米油鹽的。從這一點看，中國的茶文化深入民間，平易近人，也是它的長處呢。
喝茶喝到兩腋清風(fēng)生時，茶話也到釅處深處，聽滕博士娓娓道來，始終帶著明亮的淺笑，我的頭有些暈了，不知是為茶醉，還是為人醉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