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(dāng)代最杰出的紫砂陶藝家顧景舟大師的一生,貢獻給了紫砂事業(yè)。當(dāng)之無愧的被譽為「壺藝泰斗」、「一代宗師」。他對紫砂陶史的研究和傳器鑒賞水準之高,也是一致公認的??上б娭T文字不多。但他執(zhí)著于砂藝的精神,始終沒有松懈,直至生命的最后時光,十分感人。
三年前,一九九六年五月廿三日,顧大師因久病,入住宜興市人民醫(yī)院治療。廿七日中午,顧老托人傳話,叫我去醫(yī)院,午后我即去宜興。此時顧老體虛力衰,手臂吊滴、鼻孔輸癢,說話含混不清。他對我說︰「你幫我把供春壺的情況寫出來,要發(fā)表」。我答應(yīng)待他身體好了來寫。也許顧老預(yù)感回天乏力,難逃此劫,立即說︰「現(xiàn)在就寫,我講你記,不要插嘴?!勾藭r是下午一點鐘。顧老盡管說話困難,但顯然在盡力思考,并試圖組織文字,下面是當(dāng)時依照口述真實的記錄,未做任何修飾。
「萬般皆下品,唯有讀書高」的封建官僚和養(yǎng)育者。賓賓虹先生演了六十年的雙簧劇,蒙了整整大半個世紀的歷史,是見北京歷史博物館收藏供春一壺,壺蓋由裴石民配蓋,黃賓虹題鑒,潘稚亮?xí)鴮懺诳谏w與沿上的一段銘文。其中文字上的矛盾,以及言詞上的脫節(jié),與六十年社會情況的變涉,信口雌黃,無法籌算。見儲簡翁安民家印本書。因此在此地方歷史上打了一個洞,遺憾拖延。本人六十年前為紫砂行業(yè),剛涉足社會,從紫壺史籍、參考書,以及舊縣志、《陽羨茗壺系》、《陽羨名陶錄》。始安有疑,故萌研究之決心。值此當(dāng)代紫砂陶藝研究興盛之期,很有必要對供春壺研究做一闡述。供春壺完全不是供春真跡遺作,而是黃玉麟的創(chuàng)作。供春不是砂藝鼻祖,金沙寺僧「規(guī)而圓之」,供春「斲木為?!梗敢?guī)而圓之」符合歷史的演繹?!笖勰緸槟!巩?dāng)在規(guī)而圓之以前。宿愿已久,現(xiàn)有五張供春壺照片,為一人所制、筋絡(luò)、凹凸雷同,使用同一工具,且經(jīng)儲南強承認。黃玉麟是供春壺的創(chuàng)作者。
以上口述,歷時一小時余。此后每逢紫砂業(yè)者去探親,他逢人必談供春壺。雖口述僅一星期,一九九六年六月三日上午,紫砂愛好者陳仲春帶去一張供春樹癭壺的照片,顧老看了照片,連說「翻過來。」話意十分清楚,是指把供春樹癭壺真?zhèn)螝v史翻過來。此后再也沒有說話。下午四時離世。
顧老的口述內(nèi)容,含意很深且廣。依我才疏學(xué)淺,不敢表述。但「黃玉麟是供春壺的創(chuàng)作者」是他口述的中心,這是我的理解,也是作為一般歷史的記錄。
以下就我所見所學(xué),談一些看法。跟隨顧老學(xué)藝多年,經(jīng)常聽他談起,生平所見供春樹癭壺十三把,每把都有一個動聽且類似的故事,都是年久失蓋,由黃玉麟配蓋。對其中十二把都作了解釋,闡明了觀點是黃玉麟的創(chuàng)作,只有上海松江徐姓老先生的一把例外,違心的說了是真跡,因徐老先生時年已七十多歲,且患有心臟病,怕打擊太大,后果難測。
其中上海施鎮(zhèn)昌所收藏的一把,也就是一九五五年儲南強先生經(jīng)多次觀察、賞析,認為施壺才是供春真跡的那把樹癭壺。一九八三年,由施鎮(zhèn)昌的兒子從上海專程來到紫砂廠,請顧老鑒定。施公子此形帶壺二把,一把是供春樹癭壺,另一把是大彬僧帽壺。對僧帽壺顧老指出︰「是民國年間上海仿古所制,作者應(yīng)是王寅春。雖是贗品,但不失收藏價值?!故┕雍芸旖邮艽髓b定。但對供春樹癭壺,從上午到下午,無論顧老怎樣解釋分析,施公子都難以接受,直到把我廠陳列室所藏的供春樹癭壺拿來,分析比較二把茶壺的凹凸布局、筋絡(luò)的刻劃走向,及所用工具手法的一致,施公子才接受鑒定。此事是我親眼所見。
《陽羨茗壺系》是最早的一本記載砂藝的專著,作者周高起成書時,離所記述的年代,也不算太遙遠,書中如是說︰「供春……今傳世者栗色闇闇如古金鐵,敦龐周正,允稱神明垂則矣!」是指傳世作品的顏色,造型和工藝水準。古金鐵︰一般都解釋為古代的金屬。對此,不敢茍同。金屬的范圍很廣,常見的金、銀、銅、鐵、錫的顏色就不一樣,到底是哪一種金屬的顏色?我認為周高起所說的古金鐵是指哥窯傳世瓷器的特殊紋飾──開片的顏色,哥窯小開片輪廓呈紫醬色似金,大開片呈深灰色似鐵,惟稱「金絲鐵線」。周高起能記述砂藝,相信對瓷也有一定的研究。周在一書中就有這樣的記述︰「品茶用甌,白瓷為良,所謂素瓷傳靜夜,芳氣滿閑軒也?!褂媒鸾z鐵線比喻供春傳世作品的顏色,也是有基礎(chǔ)的。朱炎《陶說》中記載︰「明時,宜興有歐姓者造瓷器,曰歐窯。有仿哥窯紋片者,有仿官、均窯色者,彩色甚多,皆花盆,奩架諸器者,頗佳?!骨摇盾鴫叵怠分杏终f︰「壺之土色,自供春而下,及時大初年,皆細土淡墨色,上有銀砂閃點。迨碙砂和制,縠縐周身,珠粒隱隱,更自奪目?!褂纱丝梢?,栗色、紫醬色、深灰色、淡墨色都是相近似的顏色,與供春樹癭壺的顏色是不一樣的,此其一。
其二、《茗壺系》所記「敦龐周正」指的是造型或圓或方、規(guī)矩適度。而供春樹癭壺的造型顯然是不規(guī)則的,與敦龐周正相距甚遠。倒像是傳說中的跌壺。以上二點,依據(jù)史籍記載,推斷供春樹癭壺非供春傳世之作,而是黃玉麟的創(chuàng)作。
無獨有偶,豈只偶,幾乎所有樹癭壺壺蓋內(nèi)都鈐有「玉麟」印章。黃玉麟沒有想到在身后不久,就有此公案。而黃玉麟在把內(nèi)壺身刻劃篆書「供春」二字不知何意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