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4年,在中國郵電部發(fā)行的一套四枚“中國宜興紫砂陶”特種郵票中,紫砂壺名家顧景洲、周桂珍、潘持平、施小馬等四人制作的四把紫砂壺躍然于上,當即引起海內(nèi)外紫砂壺收藏愛好者的濃厚興趣。單說當年施小馬以其深厚的藝術底蘊和熟練的技術脫穎而出,“拷貝”出了清末道光、咸豐年間赫赫有名的制壺名家邵大亨的“八卦束壺”(又名“龍頭一捆竹”),郵票背景?-面以北宋詩人梅堯臣《宛陵先生文集》詩中的一句“小石冷泉留早味,紫泥新品泛春華”為底襯,使一把“龍頭一捆竹”顯得格外高貴典雅。在當時宜興制壺高手林立之地,施小馬的作品能登上國家發(fā)行的郵票實屬后生可畏,難怪當今把玩紫砂壺的高手對施小馬的作品推崇有加。
言及紫砂壺的“骨子”,無外乎有內(nèi)斂、樸實、實在、不張揚之說。無獨有偶,紫砂名家施小馬的性格恰恰被業(yè)界以此喻之。
施小馬行事低調(diào)且從不張揚自己。任何紫砂壺展會上始終見不到他的身影,任何紫砂研討會上也沒有他的言論。他樸實無華,足不出戶,離群索居,與當下各種大眾“娛樂”更是無緣。有的則是獨立的品格和獨立的精神。正因此,使他能夠保有足夠的精力享受在如何做好一把壺的情趣之中。別人三番五次勸他,適當?shù)貐⒓右恍卣购突顒右源藫P名。可施小馬每每念頭剛起,諸多收藏者的話語猶在耳邊:“我們是看壺不看“家”,看壺的泥色、造型、功夫,不看這壺是哪個名家做的。如今紫砂壺市場何以能逃脫徒兒做壺、師傅蓋章的事實呢?”好個施小馬,干脆來個我行我素,暫不收徒。于是,有人把一頂“不入流”的帽子給他戴上,據(jù)說,他對這頂帽子自我感覺良好。
生長在陶藝世家里的施小馬已是第三代傳人,是我在紫砂界見到的少有的處事極為低調(diào)的制壺名家。為父者,宜興紫砂工藝廠創(chuàng)始之一,乃紫砂“花貨”流派佼佼者施福生先生。當初由他掌控宜興紫砂工藝廠半成品質(zhì)檢關。許多有定額任務的工藝匠們所制作的紫砂壺,都能祈盼施老先生說一聲“好!”這也就意味著這把壺能出關,能走向港澳臺及東南亞市場。反之,則被施老先生當場摔碎??上攵?施福生先生當時在宜興紫砂工藝廠里的“份量”絕對的“腕級”。而恰恰正是父親做事的嚴謹風格從小便烙在施小馬的心里。
宜興紫陶工藝主要有“花貨”、“光貨”、“方貨”和“塑器”四大類。由于個性使然,與其父施福生從事“花貨”自然型工藝對比,施小馬則更崇尚“方貨”和“塑器”等幾何型工藝。
不過,施小馬自幼受家學熏陶,隨父研習紫砂陶藝,天份自然極高,幾經(jīng)寒窗而勢不可遏,作品屢屢在國內(nèi)外玩家手中傳遞,深受收藏者的極度衷情。
今年仲夏,我前往宜興丁山特地拜會施小馬先生。由施兄小馬在宜興風景區(qū)“竹?!笨畲r(nóng)家菜時,始知這位仁兄一年也做不了幾把壺,精力全然投入到一個“精”字上——要么不做,一做便是佳作。及至來到施小馬工作室更加驗證了當?shù)亓餍械囊痪洹白龌詈貌缓?,一看泥凳就知道”的諺言。映入眼簾的施小馬工作室?guī)缀踝屓丝床怀鲇小白鞣弧钡暮圹E。我采訪施小馬的地點便是在這間二十平米左右的工作室里。施兄款茶,品味一±-上等的“宜紅”,裊裊茶香陶醉其中。
制壺名家施小馬今年53歲,從他18歲進宜興紫砂工藝廠算起已有35年的“紫齡”。這一年齡段,在目前宜興制砂行業(yè)中,人們把施小馬稱為制壺界最具典型意義的實力派人物。
在當今壺界,有許多人認為現(xiàn)代紫砂壺工藝的發(fā)展應在求“新”上做文章,該超越傳統(tǒng),故而使得當代紫砂作品也就越來越尖銳,同樣也使眾多制壺者舉棋不定。然而,施小馬卻堅定地認為,紫泥工藝屬于樸實無華、內(nèi)斂而不張揚的藝術品,不像瓷器那樣有著華麗的外表,紫砂的創(chuàng)新不能脫離傳統(tǒng),若論“求新”,只能說是在傳統(tǒng)的基礎上留下時代的痕跡,或者說留下時代的感覺,但須有“章法”,離開了“章法”就等于傳統(tǒng)京劇唱腔用鋼琴或小提琴伴奏讓人看得不太舒服。由此看來,制作紫砂壺工藝的傳統(tǒng)“章法”在施小馬心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。施小馬對此比喻道:“明代家具設計上非常簡練,但使人越看越耐看,越看越有味道,越看越舒服。同樣一把好的紫砂壺有的在造型上并不搶眼,但能讓人把玩無窮,越看越喜歡?!笔┬●R認為,明代家具和壺藝的最高境界其實是一致的:和諧即是大美。明代家具與做壺之章法同樣如出一轍:內(nèi)斂而不張揚,骨子里依然是虛靜。施小馬以為,過去宜興有“精陶”“紫砂”“彩陶”“青瓷”“美陶”等“五朵金花”,我們過于一味求新,導致“五朵金花”只剩下“紫砂”一朵花了。我能聽得出施小馬一番憂患意識。言外之意,如果我們再不把紫砂壺做精做細,我們還有何面目面對祖先,這不僅僅是對目前傳言宜興紫泥無盡開采造成資源短缺問題,而是對于我們傳統(tǒng)文化傳承的一種深思和考慮。
由此,我不難理解施小馬的“不入流”,也不難理解施小馬為何要用心靈去感悟紫泥。
施小馬制壺感覺極其敏銳,但這種感覺只有在他制壺的環(huán)境中才能激活。靈感一旦降臨,生命中最寶貴的,難以言表的一種情感便與紫泥融為一體。外界傳說,施小馬幾乎每一件精湛紫砂壺作品都是在一種靈感激活狀態(tài)中完成的。他的作品不但傳承宜興紫砂壺歷史底蘊之美,而且能把這種美表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。正因如此,施小馬的每一把壺都是在用心靈與紫泥的對話中感悟出來的。
施小馬制壺魅力源于父親施福生對工藝要求之嚴謹。他熱愛家鄉(xiāng)宜興的一草一木,他熱愛培養(yǎng)他幾十年的宜興紫砂工藝廠,使他深浸其藝,愛壺若癡。雖然老廠已是名存實亡,也雖然他已退休在家。但從他的眼眸中依然閃爍著對老廠揮之不去的情結。他有許多出手不凡的紫砂佳作都誕生于老廠,他絕對是個靠實力吃飯的人。
施小馬可圈可點的作品甚多,如《玉璧紫韻》《傳爐》《玨提》《紅與黑》《壘》《構成》《凌云》《樸方》《豐收》《玉蟬紫竹》《豐園提梁》《六瑞》《寶菱》《大彬六方》等等。僅從“陶藝世家”和“紫砂世家”這兩頂桂冠出發(fā),只要?-他信手拈來、信手傳捏之壺,足以在他自己的工坊里安享晚年。但他卻過多地講究不隨意做壺,而是每每馳騁心懷之際時,靈感迭出,好壺即成。以他之言,若真能成就一把好壺,須得用心靈與紫泥溝通。在施小馬看來,制砂藝術上的感覺全靠心聲的共鳴和心靈的理解,也可以詮釋為:“只可意會,不可言傳”。他把自己的理解和審美情趣融進了他的作品中。如,他以整體造型正反兩組曲線組合而成的《五頭菱花》作品,線條柔和而不失挺利,繁而不亂,細細品之,宛如水中菱花綻放。讓人觀玩后回味幽長?!都t與黑》是施小馬啟用心靈感悟于現(xiàn)代建筑及結構穿插的手法造型主體,集紫泥特殊性之優(yōu),形成了造型簡潔、明快、立體感強、色澤對比強烈,表現(xiàn)了紫砂特殊制作工藝和樸實無華的紫砂內(nèi)o-。《壘》之作品感悟于幾何三角形,壺身的三個梯形堆積構成,加以三角形的壺嘴、壺把作襯托,在傳統(tǒng)手法上留下了時代烙印?-?-施小馬近年雄崛于紫砂界,蜚聲于海內(nèi)外,新作多變,“工”在壺內(nèi),“功”在壺外,得之如寶。
“壺中乾坤大”。宜興的一把壺,收盡乾坤日月,引古今文人雅士神往,歷史能使多少大師級工匠湮沒。留下的珍品有幾何?仲夏采訪施小馬,“竹?!贝渲褚黄吧?。忽然有悟:心靈放大,便能超然物外。難怪用心感悟紫泥的施小馬,并被中國紫砂學會授予以“中國紫砂藝術名人”的人,實在不愿當“大師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