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到杭州,令我心儀的地方,那就是到龍井去,那就是趙州和尚所說的“三字禪”——吃茶去!
仲夏的一天上午,我們一行走在風(fēng)景秀麗的獅峰山麓。市內(nèi)氣溫高達40度,而一路上濃蔭蔽天,清風(fēng)徐來。真是“重重疊疊山,曲曲環(huán)環(huán)路。叮叮咚咚泉,高高下下樹”,好一個清涼世界。很快,我們過了由喬石同志題寫的“龍井村”高大的木結(jié)構(gòu)牌坊,到了龍井村里。時隔半年之久,龍井村已恢復(fù)了明清建筑風(fēng)格。兩旁村居都是?­梁飛檐,粉墻青瓦。四方游人,如過?­之鯽,來來往往,好不熱鬧。我們坐在老茶農(nóng)徐濟生先生的小園中。濟生兄世居龍井,開山種茶,是一位地道的茶農(nóng),過去還當(dāng)過生產(chǎn)隊長。在一顆有百年樹齡的古榆下,濟生兄到溪流中取水。溪泉清澈,藻草橫行,水質(zhì)純厚。聽濟生兄說,別看這小溪狹狹的一條,上面不遠(yuǎn)處就是它的九溪源頭,可一直通到錢塘?­里呢。
溪水煮熟后,濟生兄用透明的玻璃杯­,經(jīng)­熱水沖洗,再撮放龍井茶葉。由于杯子經(jīng)­過熱水,余熱激發(fā)茶香,濟生兄把杯子湊到我的鼻端,頓時一股清香沖出,沁人心田。然而再向杯­中傾入80度的熱水三分之二許,稍候片刻,搖勻茶葉,此時正如古人所說:“洶洶乎如澗風(fēng)之發(fā)清吹,浩浩乎如青空之行白云。”“輕煙細(xì)沫藹然浮,爽氣μ­煙風(fēng)雨秋。”這時熱水水汽裊裊上騰,龍井茶香隨之彌漫開來。細(xì)細(xì)啜時,“生兩腋之風(fēng),興飄飄于蓬島”,盡可得茶中真趣,個中三味矣。人們說:“龍井泉泡龍井茶”,品嘗龍井茶,那真是人生難得的享受,真正的一次身心洗禮,靈魂升華呀,我們可謂是“偷得浮生半日閑”!
濟生兄家向北百米,即是西湖龍井茶的發(fā)源地和核心茶區(qū)——老龍井御茶園。這里山姿綽約,樹影扶疏,茶園青青,泉水汩汩,滿眼皆是風(fēng)景。濟生兄告訴我,這里原有胡公廟。抬眼層巒疊嶂,人行其中,如在井中,很難走,故叫龍井。我聽后,及至讀到明代天順七年謝輔寫的《龍井感應(yīng)碑記》時,使我進一步了解了龍井名稱的由來。碑曰:“錢塘西行一舍許,有勝地曰龍井。群山環(huán)護,奇石行立。如奔如撲,如趨如伏,如龍翔,如鳳舞,扶輿磅礴而郁積,世傳謂有龍宅其中,故名曰龍井。”
站在老龍井潭邊,濟生兄指著潭壁上“老龍井”石刻,說,這是蘇東坡的手跡。這時我想起明代張岱所說:“南山上下有兩龍井,上為老龍井。一泓寒碧,清冽異常。……其地產(chǎn)茶,逐為兩山絕品。”袁宏道也說:“龍井泉既甘澄,石復(fù)秀潤,泠泠可愛。”緊接著濟生兄用竹竿在泉水中輕輕一攪,待水波平靜后,水面上就出現(xiàn)了象頭發(fā)絲那樣的水紋線,緩緩漂移,把水面一分為二,這就是俗稱的“龍須”了,我們深深地嘆服造化的神奇。
北宋元祐四年(1089),蘇東坡出任杭州知州。是年歲末,他得知有位叫南屏謙師者,“妙于茶事,自云得之于心,應(yīng)之于手,非可以言傳學(xué)到者。”于是十二月二十七日,東坡特地去拜訪,南屏謙師聽說蘇知州駕到,“遠(yuǎn)來設(shè)茶”,十分歡洽。蘇東坡作詩云:“道人曉出南屏山,來試點茶三昧手。忽驚午盞兔毫斑,打作春甕鵝兒酒。天臺乳花世不見,玉川風(fēng)腋今安有。東坡有意讀茶經(jīng),會使老謙名不朽。”東坡先生還與辯才法師等在老龍井留下了大量品茶唱和詩,成為千古佳話。
相傳清乾隆帝六下?­南,四次到龍井采茶品茗。并將龍井茶列為貢茶。乾隆二十七年(1762)三月甲午朔日,乾隆帝第三次南巡杭州,暢游龍井,并在老龍井泉品茶。他所作《坐龍井上烹茶偶成》詩云:“龍井新茶龍井泉,一家風(fēng)味稱烹煎。寸芽出自爛石上,時節(jié)焙成谷雨前。何必龍團夸御茗,聊因雀舌潤心蓮。呼之欲出辯才出,笑我依然文字禪。”那十八顆御茶樹,至今仍蒼翠欲滴,生機勃勃。
據(jù)說毛澤東主席也喜好飲茶,而且精于品茶。他最愛的茶,就是西湖龍井。毛主席生前四十多次來杭州小住或考察,多次來西湖龍井采茶品茶。有一次當(dāng)看到一杯用虎跑泉取來活水煮水泡的龍井茶,清香四溢時,凝神看了杯中深浮的綠色尤物,閉目聞了聞沁人心脾的茶香,然而輕輕啜了一小口說:“虎跑水泡龍井花,天下一絕。”2003年4月12日在龍井新落成了“毛澤東采茶處”紀(jì)念碑和“寬余亭。”
濟生兄還告訴我們,去年下半年,國民黨民譽主席連戰(zhàn)先生來大陸時也特地來老龍井品茗。
明代寫《玉簪記》、《節(jié)孝記》的著名戲曲家,藏書家高濂也精于茶事。他寫過一篇記在三生石旁盛夏月夜品茗的風(fēng)雅往事,寄情于月光山色之間,得茶禪之味而超逸絕塵,頗為出色。他說:“山僻景幽,云深境寂。松陰樹色,蔽日張空。人罕游賞。炎天月夜,煮茗烹泉,與禪僧詩友分席相對,覓句賡歌,談禪說偈。滿空孤月,露浥清輝;四野輕風(fēng),樹分涼影。豈儼人在冰壺,直欲談空玉宇。寥寥巖壑,境是仙都最勝處矣!忽聽山頭鶴唳,溪上云生,便欲駕我仙去。欲抱塵心,蕭然冰釋,恐朝來去此,是即再生五濁欲界。”
我們平湖清代名人高士奇先生在他的《茶》文中云:“吾鄉(xiāng)龍井,徑山所產(chǎn)茶,皆屬上品,偶移其種于圃中栽之,發(fā)花極香。春末,綠牙新吐,訪得采焙之法,手自制成,封緘白垂瓦中,于評賞書畫­時,瀹泉徐啜,芳味絕倫。茶喜山石蔭密,此地?zé)o山,故不能多植,然亦足解玉川之癖矣。”看來,我們這位老鄉(xiāng)也極喜品龍井茶。并十分愛惜。不是嗎,他要非等到“于評賞書畫­時”才“瀹泉徐啜,芳味絕倫”享受一番哩。
歸來時,在老龍井的石徑上,濟生兄還告訴我們,真正的龍井茶,飲過后,慢慢的會從齒中流出一種淡淡的甜味。我頓時悟起,這不正是由茶文化專家寇丹先生最近刻制的用清水泥做成的傳統(tǒng)形紐釘三足的石瓢壺,壺面上書法、詩詞大家周退密先生所題的“回甘”兩字其真正含意么!
此時,我也覺得有一種太和之氣,彌淪乎齒頰之間——甜味,淡淡的,很淡淡的,漸漸直至無味,無味之味,乃至味也。
這不正是“茶外之茶,味外之味”么!